明棋后悔了。

在他下了火车,坐上通往任务指向的小县城大巴车的二十分钟后,就后悔得肠子都青了。

几个月之前他刚和宁耀辉他们一起做过白夜宫的外派任务,通过传送阵法到达目的地,直接动手封印暴走的僵尸,再通过传送阵法返回,用时不到一天,他在家里吃了早饭动身,还能赶在晚饭之前回家。

明棋在脑中过滤掉他被僵尸追着四处乱跑的慌张,和误以为宁耀辉死掉时痛哭流涕的狼狈,挑挑拣拣地,只选择性地记住了最后他终于抓住那一点感悟,终于成功用出言灵扭转战局的场面。

二十年都没得掌握的力量在那一战中成功用出,对他来说四舍五入一下,就是自己已经掌握了言灵的精髓。回来后思前想后地寻找原因,最后认定战场上的紧迫感就是解开封印的钥匙。平常他用不出力量,只是因为周围的环境太过安全,他潜意识里感觉不到那种紧张。

——原来我是关键时刻意外靠谱的那种人啊!

于是他突然就觉得浑身上下轻飘飘的像个气球,里面充得满满的都是自信。

这就是他接下白夜宫任务的底气。

年少气盛地想要试试自己的的力量,想要看看单凭自己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,再加上因为自己的关系让老宫主损失了一屋子的玉石……现在想起来他的心脏还在抽痛,但他也明白宁耀辉和威大哥的行动其实是为了自己,所以这份损失也该由自己偿还。

这就是他接下白夜宫任务的初心。

明棋为了战斗做了方方面面的准备,具体来说就是重新将从小学到大的诗词歌赋统统背诵了一遍,又将不少诗句辞典打包进了行李,还稍微做了些想象练习,至少他认为自己已经将战斗的准备做的事无巨细。

可就是没意识到他从一开始就对所谓的外派任务充满了误解。

比如,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大手笔地直接利用传送阵法到达目的地的。

他紧紧抓住前方的椅背,挺直腰背,嘴唇紧抿,目视前方,放空大脑,心无杂念。

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胃里的翻江倒海。

老旧的客车没有空调,整个车厢里都弥漫着柴油的味道,空气沉闷湿热,狭小的窗子就算开着,在大巴车慢悠悠的速度下也通不了多少风。从没来过这种偏远地区,也没乘过这种老旧交通工具的小少爷,在任务还没开始的时候,就已经被客观条件完全击溃。

没错,他晕车了。

为了给自己留下最后一丝尊严,他强忍着已经溢到喉咙的酸臭味,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就跳下了车,扶着一棵树就开始大吐特吐。

呕……

早饭被清了个干净,胃里却还在不断地泛着酸水,明棋目光呆滞地盯着地上的秽物,颇有种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壮感。

这就是他后悔万分的原因。

但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,任务完成前都绝对不可能回去的。自己领的任务就算吐着也要做完!

不过话说回来……

明棋茫然地看了看四周。

这里是什么地方?

客车已经开走,他想要回归正途有些麻烦,而且现在脑袋还昏沉沉,口鼻里都是呕吐物的酸臭,他现在快要嫌弃死自己了。

好在这里也不是什么荒郊野岭,身后是大片的农田,面前的景色看上去也是个村镇的外围,他朝着有人声传来的方向望去,发现不远处有不少粗陋简朴,一看就是自制的棚子和摊位,不少小贩守着路边,卖些自家地里的瓜果蔬菜。

可他向前走了两步,注意力却一点都没放在这些摊贩身上。

在一个摆着不少酒坛的凉棚下,他看见了一个穿着粉裙,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的姑娘。

这里的路,都是最朴实的土路,四周的地面上也只有零星的几根杂草,刮风的时候一不小心就会吃进一嘴细沙。除了摊主外的行人都微低着头,风尘仆仆,行色匆匆,却唯独那个年轻的姑娘身上没沾一点沙尘,俏生生地站在那里,色彩鲜明,仿佛一朵汁水饱满的花。

不光是明棋,其他人在经过她身边的时候也会忍不住看上几眼,好像她身边的氛围都与别处不同,风清气净。

可她随后就做了一件让人大跌眼镜的事情。

明棋当时已经移开了视线,却又被摊主一声不耐烦的“你找茬吗!”拉了回去。然后就看到她左手拎着两坛酒,右手握着一根花枝,歪着头,目光茫然地看着摊主,又把花枝往前递:“用这个换,不行吗?”

当然不行!

不只摊主,就连明棋都有些傻眼。

难道是故意找茬?

摊主似乎也是这么想的,当即就变了脸色,对着仍然一脸茫然的姑娘大声嚷嚷起来。

他大概是心情原本也不好吧,明棋在旁边听着都觉得说的有些过分了,而那个年轻姑娘还站在原地,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。

“我不是……”她几次想要解释,却都被摊主的骂声盖了过去。

周围的人都做着自己的事,只偶尔抬头看看这边,完全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。

明棋忍不住皱起了眉,觉得这里的人都太过冷淡。不管怎么说对一个女孩子这么咄咄逼人也太过分了。不过他也不是好管闲事的性子,在原地犹豫了一会,看那姑娘都被说的要哭了,才深吸了口气走上前,掏出一张钞票递了过去:“她的酒多少钱……我来给吧。”

摊主的骂声这才停下。

而那个姑娘则惊讶地扭过头,对明棋露出一个笑脸:“谢谢你!你真是个好人!”

“不……我……”明棋正想客气两句,却在看到对方正脸的瞬间语塞,然后红着脸悄悄后退了半步,“没……没关系的,举手之劳。”

她生的很美,唇红齿白,面若桃花,哪怕是一身的粉色也不显轻佻,而是穿出了灵动娇俏的气质。如瀑的黑发上也插着桃花形的头饰,精致柔软,在微风中飘舞着,竟像是树上的鲜花一般。

风吹向明棋,也带了些花似的甜香,想到这香气是面前姑娘身上的,更是面红耳赤,偷偷地又退后的半步。

“哈哈哈,你真好玩。”

明棋向后退了一步远,对方却猛地向前凑近了两步,原本只是隐隐约约的甜香这下直接扑鼻而来,明棋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,却又觉得这太过刻意,耳朵更红了。可罪魁祸首却完全没在意他内心的纠结。

“我叫桃夭,你叫什么呀?”

“我……我叫明棋。”

“明棋,我记住啦!”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,然后不等明棋反应,就将原本抓在手里的花枝塞进了他的怀里,“这个给你,是酒钱。”

“不用了……”

明棋苦笑着想拒绝,却在握住花枝的下一刻感受到了其中充裕的灵气,顿时一惊。

在灵力稀薄的现在,天然就充满灵气的植物已经非常稀少,而他手中的这根桃枝上还带着木刺,没有一点人工雕琢的痕迹,怎么看都是直接从树上折下来的。

刚才他觉得这姑娘……桃夭用这根花枝换两坛酒简直是在开玩笑,现在也依然这样觉得,只不过两方的价值完全调了个个儿,用这根花枝只买两坛酒……开玩笑吗?!

“这个太贵重了,我不能收。”

“我还有很多呐,这样的花枝我们桃花坞到处都是,收下吧收下吧。”

桃花坞。明棋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,没什么印象。来之前他查过这附近的地图,也没见到叫这个名字的地方,想来离这里不近。

而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,桃夭竟然真的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拿出了好几根相似的花枝,把明棋吓得不轻,赶紧连声叫她收回去,别在大庭广众下玩这一手。

不过这么一来,明棋觉得自己也弄清楚她的身份了。不知世事,出手大方,却又独自一人,一个来自与世隔绝的家族,憧憬外面的世界而离家出走的大小姐的故事呼之欲出。类似的情节他都听父亲讲过十几个“亲身经历”的版本了,熟得很。

“你是一个人来的吗?”保险起见,明棋还是确认了一下。

桃夭用力点头:“我听说这附近的桃林里种着非常稀有的桃花,想去看看。”

说完,她又露出了困扰的表情。

“可是我已经在这个镇上转了三天了,连一棵桃树都没看见。”

明棋四下看了看,周围都是农田,再远处是青山,除了眼前的桃夭之外没有半点粉色,更别说什么桃林了。不过说到桃林,他突然有了一个猜测。

“你……是不是走错路了?”

“哎?”桃夭愣了一下,说了个镇子的名字,“不就是这里吗?”

不是,当然不是。

明棋神色复杂地看着桃夭。她刚才说出的那个镇子的名字,同样也是自己的目的地。